编者按
云南省华宁县城关社区，依靠社区自身力量，历经八个月的社区干部协商和六个月的居民民主讨论，40多次修改，三次公示，最终于2019年4月19日表决通过新的《居民公约》。与此同时，城关社区还通过了集体成员资格的认定办法，依法确认了女性集体成员资格。修订后的《居民公约》不仅纳入了“女儿结婚可以选择留在社区的条文”，还吸纳了男女共同分担家务、反对家庭暴力等条款，成为修订社区规则的范例。
全国修订了性别平等的村规民约（居民公约），保守估计也有上千个村庄（社区），绝大多数都是依据上级政府支持来开展这项工作的。云南华宁县的城关社区则是一个例外，它是在没有任何外力支持的情况下，依靠社区自身的力量，攻克重重阻力，依法修订完善居民公约，成为修订社区规则的范例。
城关社区为何要依法修订居民公约
城关社区是一个村改居社区，2001年建立了居委会，共计10个居民小组，有13000人口，尽管名称改为城市社区，户籍成为居民，但却不同于城市社区。
城关社区坐落在云南华宁县城中心，2006年基本实现土地的集体管理，拥有小组和社区两级集体资产，它们依靠独特的地理优势，进行商铺出租和土地出租，依靠工商业快速发展集体经济。社区居民不仅年年可以分红，还可以由集体缴纳养老金和医疗保险，享有社会保障和集体福利。这就涉及如何确认集体成员资格的问题，城市社区一般是依据出生地确定成员资格，而村改居社区却保留着传统的男娶女嫁习俗，依据“婚姻+性别”确定成员资格，一旦女儿结婚或离婚，就被视为“空户”。这是小组村规民约做出的规定：“家中女儿出嫁三个月内，必须把户口迁出本小组，如不迁出者，三个月视为自动迁出，小组不予以承认其身份，也不享受小组的分红等集体权益和安置”，要想享有小组福利待遇，就得交4.5万元/人的安家费。每年分红时，这些权益受损的妇女以及家人就会到社区反映情况，甚至到县政府、街道办等多部门上访，要求男女同等对待。
随着不断接待上访的妇女，2003年上任的社区党总支书记何永辉开始关注妇女权益问题。在他看来，我们的国家正在进入新时代，不应该抱着老规矩不放，“女儿一结婚就取消成员资格”这个规矩应当改一改了，这个提议得到社区张主任的支持。于是，他们四处寻求支持，先是找到街道和县里的相关部门，无果而归，又找到相邻的社区期望一起干，遭到拒绝。2017年底在无任何外力支持的情况下，社区领导下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，建立一份规范十个小组的社区居民公约，对于各组制定的村规民约进行一次全方位、多角度，颠覆性的修改；改变陈规陋习，对土地承包权分配、拆迁补偿、村集体利益分配等损害妇女权益的条款进行修改；对带有性别歧视的条款予以删除。
修订居民公约的艰难推进
2018年初，城关社区成立了修订完善居民公约的领导小组，召开社区动员会，通过小组民主投票推举社区起草小组成员，开始了修订完善的艰辛过程。
在起草居民公约中，社区党总支发现，经过讨论和商榷，居民公约的大部分内容是可以形成共识的，如社区卫生、环境保护、反对家庭暴力、倡导文明新风。最困难的是妇女的集体成员资格认定，常常成为争议的焦点，阻力非常大。在社区干部中人口规模有一半人反对，在一次讨论会中，社区三组组长拍着桌子说道：“我是不可能同意这样修订的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，她们是不能享受组里利益的，这样的修订完全违背了居民的意愿，损害了小组其他人的利益分配。”三组的组长家就是双女户家庭，他的态度引起其他干部的支持和效仿，每次的讨论会最后都变成了争吵会。
干部不支持，居民不理解。各小组反对的居民纷纷来到社区反映不同意“男女平等”，社区每天都要接待四五批居民的来访，社区的何书记和张主任经常在上班的路上被居民堵住，反反复复说着“不同意男女平等，社区不能改变执行多年的村规民约”，更有甚者把张主任堵在路上破口大骂：“你们胆子大啦，想方设法地把集体的东西拿去分给别人，你们是要把我们的东西完全分完才甘心……”诸如此类的谩骂，是那段时间最常见的事情。
面对重重阻力，书记、主任没有退却，而是迎难而上。他们找到坚决反对的干部反复做工作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，采用算账法进行分析：一笔账是居民反对的账，小组给了女儿利益，小组成员就吃亏了，做的是减法；一笔账是不断提高集体收入，增加收入让男女都获益，做的是加法，社区要在加法上用功夫。此外，采用换位思考法，提出只分男不分女，一定会排斥女儿，谁能保障自己家世世代代都生儿子？男女平等分配，家家户户都受益，而且可以持续受益。
经过入情入理的分析，社区干部终于由反对转向同意。做通干部思想工作后，再由干部做群众工作，最终形成了起草小组意见的统一，将女儿结婚可以选择留在社区的条文纳入居民公约之中，与此同时，为了防止集体资源“两头吃”的现象，对于落户成员严格审查，明确做出规定：已经在另一集体经济组织享有福利待遇，不能在本社区同时享有。
在修订草案的日子里，何书记常常夜不能寐，为了完善居民公约草案，组织起草成员到已经修订村规民约的玉溪试点村镇进行考察学习，多方收集将男女平等纳入居民公约的成功案列，探讨修订内容中存在的突出问题和需要改进的地方，在草案中吸纳了男女共同分担家务、反对家庭暴力等条款。
整个居民公约草案修改了40多次，三次公示。经过八个月的社区干部协商和六个月的居民民主讨论，新《居民公约》于2019年4月19日终于经社区代表表决通过，与此同时，还通过了本社区集体成员资格的认定办法。居委会以张贴公示、入户宣传等形式向居民公布，宣布其生效日期，并印制成册，一户一册免费发放到居民家中。随后将通过的《居民公约》《认定办法》报宁州街道办备案，接受政府监督。
居民公约修订的成效
居民公约修订有成效，重要的是一丝不苟的落实。党总支书记何永辉说：“践行公约，任重而道远，重在落实，贵在坚持。”公约制定以来，城关社区一直在扎扎实实抓落实，凡是办理了结婚证的女儿，小组要去过问当事人的意愿，凡是愿意留在社区的一律按照个人意愿确定，凡是社区成员反映的违背居民公约的问题，居委会都会认真核实，限期纠正。
2019年年底分红时，社区遵照新规，要求每个小组都要根据居民公约和成员资格认定办法确定分红资格，不再进行民主表决。年底的集体分红风平浪静，没有人上访告状，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，何书记说，男女平等正在被居民接受，结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。
（作者为中共中央党校2017级博士生）
